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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古人的称谓

古人的称谓体系繁复多样，既包含对自我的谦称、对他人的尊称，也有基于身份、职位、地域的特殊称呼。这些称谓不仅是语言符号，更是传统社会 “礼” 的体现，即通过称谓区分长幼、尊卑、亲疏，构建起有序的社交秩序。

（一）称谓繁复的根源

古人称谓之所以 “繁复”，核心源于三个层面的需求：

1. 自我称谓的 “多重性”

古人的自称随年龄、身份、场景变化而不同：

小名（乳名）：幼年时父母所取，多为亲昵或祈福之语；小名往往比较不雅，也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名：出生三个月后由父亲所取，是正式的个体标识，用于长辈对晚辈的称呼；

字：成年（男子 20 岁加冠、女子 15 岁及笄）时由长辈所取，用于平辈或晚辈称呼，体现对 “名” 的尊重；古人 “名” 与 “字” 并非孤立，而是遵循 “名字相应” 的原则 ，包括同义互训、 反义相对、近义联想、同类相及、原名变化、古语活用、追慕古人等九类。详见古人名字的结构分析——读吉常宏 / 吉发涵著《古人名字解诂》(2)

别号（室名）：读书人或士大夫自拟的称号，可体现志向、情趣，数量不限，如苏轼号 “东坡居士”、陆游号 “放翁”，清代毛奇龄有十几个别号；

室名：以书房、居所名称为称，如蒲松龄 “聊斋”、梁启超 “饮冰室”。

帝王的称谓更特殊，也更为复杂，详见关于皇帝名字的三个问题——读李文君著《皇帝的名字》。

2. 谦称与尊称

古人讲 “礼”，对他人用 “尊称”，对自己用 “谦称”，形成鲜明的 “双向性”：

尊称分 “通用尊称”（如先生、足下）与 “特定尊称”。根据对方官职（如 “明府” 称县令）、爵位（如 “公” 称诸侯）、学识（如 “夫子” 称学者）、关系（如 “君” 称朋友）等，从不同侧面表达敬意；

谦称则用于自我贬低，体现谦逊。如君主自称 “寡人”“孤”，大臣自称 “臣”“下官”，平民自称 “鄙人”“草民”。

古人对地位尊贵者（如君主、王侯、大臣）的尊称，多遵循 “以卑达尊” 的逻辑，不直呼其名，而称呼其身边地位较低的侍从或器物，间接指代尊者，体现 “不敢指斥” 的敬畏。

像“足下”就是这样 ，最初多用于称君主。《战国策·秦策三》“望见足下而入之”，鲍彪注：“不斥王，故指其足下之人，犹陛下也”。因不敢直呼君主，故以 “君主阶下的侍从” 代称君主，后逐渐用于同辈。另外，还有陛下、 殿下、 阁下、节下、麾下、膝下等尊称。

3. 等级

古代社会等级森严，统治阶级拥有 “特有的身份称谓”，这些称谓往往 “拐弯抹角”，体现其特权地位：

帝王称谓：除 “陛下”“圣上” 等尊称外，还有 “乘舆”“宸极”“九五” 等代称（如 “乘舆所至” 代指帝王所到之处）；

贵族称谓：诸侯称 “公”“侯”，卿大夫称 “子”“卿”，且可通过 “爵称”（如 “淮阴侯” 韩信）、“官称”（如 “萧相国” 萧何）体现身份；

平民称谓：多为泛称（如 “黔首”“布衣”“黎元”），无特殊标识，甚至 “有名无氏”，体现 “贵贱之别”。

（二）身份关联的称谓类型

古人的称谓常与个体的 “身份属性”（官职、地域、辈分）绑定，形成三类典型的身份称谓：官称、地望称、排行称。

1. 官称、爵称、号谥连称

古代对有官职或爵位者，多以 “官称” 相称，具体可分为四类：

其一是直接称官衔：以完整官衔称呼，如《史记》中的《萧相国世家》（称萧何）、《陈丞相世家》（称陈平），《三国志·魏书·王修传》“成吾军者，王别驾也”（称王修，时任青州别驾）。

其二是省称官衔：将官衔简化为二字称呼，是官称的主流。如：王羲之任右军将军，称 “王右军”；杜甫任左拾遗，称 “杜拾遗”，后任检校工部员外郎，称 “杜工部”，文集名《杜工部集》；苏轼任端明殿翰林学士，称 “苏学士”。这类省称在诗文中极为常见，如欧阳修诗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翰林” 指李白（曾任翰林学士），“吏部” 指韩愈（曾任吏部侍郎）。

其三是用古称官衔：唐宋以后，常以古代官衔称当时官员，体现 “复古之风”。如：明代《儒林外史》中，称王惠（南昌知府）为 “王太守”，升任南赣道后称 “王观察”，正是这种 “古称” 的体现。

其四是爵称：以爵位称呼，如韩信封淮阴侯，称 “淮阴侯”，《史记》为其作《淮阴侯列传》；诸葛亮封武乡侯，死后谥忠武侯，故称 “武侯”，各地祠庙称 “武侯祠”；王安石封荆国公，称 “王荆公”。爵称比官称更具稳定性，常作为历史人物的核心称谓。

另外还有号谥连称：古人称谥时，不单独称谥，而是将 “谥” 与 “爵号”“身份” 连称，形成完整称谓，如欧阳文忠公（欧阳修，谥 “文忠”，生前封公）、王文成公（王阳明，谥 “文成”，生前封伯，称 “公” 为尊称）、诸葛武侯（诸葛亮，谥 “忠武”，封武乡侯）。

2. 地望称：以地域为核心的称谓

“地望称” 是以 “地域”（出生地、郡望、为官之地）为标识的称谓，体现古人对 “地域身份” 的重视，可分为三类：

以出生地称：以个体出生的州县名称呼，如：

孟浩然襄阳人，称 “孟襄阳”，文集名《孟襄阳集》；

柳宗元河东人，称 “柳河东”，文集名《柳河东集》；

王安石临川人，称 “王临川”，文集名《王临川集》；

清末李鸿章合肥人，称 “李合肥”，翁同龢常熟人，称 “翁常熟”，民间讥讽联 “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正是用出生地称嵌名。

这类称谓在明清文献中极为常见，如《万历野获编》称刘吉（河北博野人）为 “刘博野”、徐溥（江苏宜兴人）为 “徐宜兴”，若不了解地望称规则，极易误解。

以郡望称：“郡望” 是魏晋南北朝至唐代的 “望族标识”（如琅玡王氏、陇西李氏），即便个体并非生于该郡，仍以郡望相称，体现对 “家族门第” 的认同。如：

杜甫生于河南巩县，却称 “杜陵”，因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是杜氏郡望（汉代杜预为杜陵人，杜甫为其十三世孙）；

韩愈生于河南河阳，却称 “韩昌黎”，因河北昌黎是韩氏郡望；

苏轼生于四川眉山，却自称 “赵郡苏轼”，因赵郡是苏氏郡望；

成语 “河东狮吼” 中，苏轼称陈慥之妻为 “河东”，因河东（今山西运城）是柳氏郡望。

以为官之地称：以个体长期任职的州县名称呼，如：

孔融任北海相，称 “孔北海”，文集名《孔北海集》；

陶渊明任彭泽县令，称 “陶彭泽”；

岑参任嘉州刺史，称 “岑嘉州”，文集名《岑嘉州诗集》。

3. 排行称与辈分称

古人通过 “排行” 与 “辈分” 称谓辈分” 称谓，体现家族内部的长幼秩序，这是宗法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

排行称是以 “伯、仲、叔、季、孟” 等字表示兄弟长幼，周代已出现。其中，“孟” 与 “伯” 均指 “长子”，但 “孟” 多用于庶长子（妾所生），“伯” 多用于嫡长子。

辈分称是家族中约定 “辈分用字”（行派、字派），用于区分世代，体现 “宗法传承”。早期辈分用字多遵循 “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如：朱熹家族：朱松（木旁）→朱塾（火旁）→朱钜（土旁）→朱渊（水旁）。

后世逐渐发展为 “预先定字”，如曲阜孔子后裔，定 “克、希、言、公、彦、承……” 五十字为行派；明清皇室也定行派，如朱元璋为朱棣后裔定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二十字，崇祯帝朱由检即 “由” 字辈。

（三）称谓使用的规则与避讳

古人称谓的使用并非随意，而是有严格的规则，同时需遵循 “避讳” 制度，这些细节共同构成了传统 “礼” 的规范。

1. 称谓使用的核心规则

长幼有别：长辈对晚辈称 “名”，晚辈对长辈称 “字” 或尊称，平辈之间称 “字”（熟悉者可称 “名”）。如孔子称弟子 “由”（仲由）、“求”（冉求）（称名），弟子称孔子 “仲尼”（称字）；若 “直呼其名”，则为无礼。

割裂省称：姓名或名字可割裂简化，如申包胥称 “申包”，司马长卿称 “马卿”，司马迁称 “马迁”（至今沿用）。

合姓名称呼：将两人姓名各取一字合称，如称管仲、晏婴为 “管婴”，曹参、周勃为 “曹勃”，庄周、贾谊为 “周贾”（现代多合称姓，如 “李杜”“苏辛”）。

假名甲乙：若名字不明，以 “甲乙” 代称，如《史记·万石张叔列传》“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甲”“乙” 即 “张某”“李某”，不可误为真名。

2. 避讳

“避讳” 是古人对 “尊者、亲者、贤者” 名字的回避，最早见于西周，秦汉后逐渐严格，唐宋达顶峰，元明清较宽松。避讳的核心是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公羊传·闵公元年》），具体方法有四种：

其一为改字法：以同音字、同义字代替避讳字，最常用。如秦始皇名 “政”，改 “正月” 为 “端月”，改 “政” 为 “正”（读 zhēng）；汉高祖名 “邦”，改 “相邦” 为 “相国”。

其二为空字省字法：遇避讳字，空字、画方框或省字。如《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前侍幸□宅”，空处为 “顺之”（梁武帝之父，避讳）；唐代避李世民 “世” 字，改 “王世充” 为 “王充”；宋代避赵光义 “光” 字，改 “潘光美” 为 “潘美”。

其三为缺笔法：遇避讳字，少写笔画。

其四为加注法：不写避讳字，加 “某”“讳” 等字说明。如《尚书·金縢》“惟尔元孙某”，“某” 代周武王 “发”；《史记·孝文本纪》“子某最长”，“某” 代汉景帝 “启”。

避讳制度虽体现 “礼”，但也给古籍阅读带来麻烦，如不了解避讳，易误解文意。

3. 易被误解的特殊称谓

后世对古人称谓的误解，多源于 “以今释古”，即用现代汉语的语义解读古代称谓，忽略其历史语境。书中举了两个典型案例，还原了称谓的本义：

“大儿”“小儿” 是汉代特有的尊称，源于《后汉书·祢衡传》：东汉祢衡（24 岁）“尚气刚傲”，唯独敬重孔融（40 岁）与杨修，常称 “大儿孔文举（孔融字），小儿杨德祖（杨修字）。余子碌碌，莫足数也”。孔融非但不怒，反而 “深爱其才”，向曹操推荐祢衡。后世也有类似的尊称：苏轼《书丹元子所示〈李太白真〉》诗称 “大儿汾阳中令君（郭子仪），小儿天台贺季真（贺知章）”；邹容《革命军》称 “大儿华盛顿，小儿拿破仑”。

类似的，现代口语中的“老子” 多为吵架时的不礼貌自称，如 “老子天下第一”，而在古代，“老子” 是正式的谦称或尊称。在汉代，“老子” 为自称，如《后汉书·马援传》“颇哀老子，使得遨游”（马援自称 “老子”）。唐代以后，“老子” 语义逐渐贬义化，与现代用法相近。